第三章 桃夭

    “还真的是个女……人。”姜平安喃喃自语。

    在他胡思乱想的时间里，身体渐渐恢复，过了好一会儿，他试了试，没能坐起身，于是翻了个身，由躺变趴，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盘坐在悬崖边的女道士。对方穿着素白的道袍，长发垂到地上，姜平安觉得单从背影来看她并不像书中的道士，更像是小说或者异志杂谈中的孤魂野鬼。

    视线从女道士身上移开，环顾一圈后，姜平安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两个包裹，而且他发觉自己好像并不是在昨天晚上睡觉的大树下，而是在某座山的山顶。视野宽阔，远处都是被云雾笼罩的青色山峰。

    “道长。”姜平安轻唤了一声。

    对方没有回应，似乎已经入定了。

    又唤了两声，但依旧没有回应。

    姜平安觉得自己应该过去，女道士没有回应自己可能是因为有什么打坐的时候不能交谈之类的，就像是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。

    试了两下，四肢已经可以做些动作，可即使是轻微的移动，酸麻的感觉都会让他要死要活的，像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。不能走，姜平安还有其他的办法，他强忍着酸麻翻滚了几次，让自己正对着那道背影。

    “道长，我要过去了。”姜平安大声提醒。

    见对方依旧平稳打坐，背挺得笔直，觉得对方应该是知道了。原本打算慢悠悠滚过去，可一想到欲仙欲死的酸麻感，姜平安决定一直滚到底，正所谓，一鼓作气，再而衰，三而竭。于是，深呼了口气，姜平安开始奋力翻滚。

    从他的位置到女道士打坐的崖边不超过四十步，这段短短的距离，每一次翻滚都可以伴随着姜平安倒吸凉气和轻声的痛呼。当他停下的时候，正好用背撞在女道士的背后，借着反作用力，他又往后犯了一个滚，正好看见对方仰头载下崖边的身影。

    “闯祸了......”

    姜平安奋力站起，可刚起身又重新跌在地上，不是因为没有力气，而是有人踩在了他的背上。

    “你是要偷袭我？”女道士冷声说。

    “我......我没有，我有叫你好多声，可你都没有回应，所以才过来看看的。”姜平安赶忙解释，他趴在地上，看不到女道士的脸色，但想来应该不会是特别好，不然也不会把剑插在他的耳朵上方。

    “道长，是你救了我吗？我记得昨天晚上我好像是被雷劈了。”姜平安脑袋向左歪了歪，想离那把剑远一些。

    “嗯......算是吧。”女道士沉默一下，才开口回答。

    “那你有看到我的行李吗，一大一下两个包裹，我看我身上的衣服和道长一样都是道袍，应该是你帮我换的吧，我原来的衣服现在在哪，还是昨天被雷劈坏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身上的衣服和行李全部被雷劈坏了，我救你的时候，你光着屁股趴在树枝上，胸前抱着一团黑灰，当时你只剩下了一口气，好在我身上还有一粒妙手回春，这才把你救回来。”女道士说话的时候摸了摸鼻子，她知道对方看不见，可还是不由自主的把眼睛瞥向别处，她很少说谎，每次说谎都会有些心慌意乱，虽然这次没有说谎，但隐瞒了对方之所以会被雷劈，是因为自己的原因，和说谎一般无二了。

    “那还真是道长了，还有就是，能不能麻烦你高抬贵脚，我想站起来。”

    姜平安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了，他试了试想要把对方的脚顶开，可那只脚像一座大山一样，无论他怎么用力，都不为所动。

    女道士摇摇头，随后发觉对方看不见，她再次开口，“不行，而且我不是道长，你可以叫我上仙。”

    “尚鲜？什么东西尚鲜？你是厨子？”

    女道士面色一冷，脚下的力度又重了几分。

    “对......对不起，我......我不知道自己那说错了，您大人有大量，宰相肚里能撑船，不要和我计较.......”姜平安的声音嘶哑，声音越来越低，越来越嘶哑，由呼吸困难转为无法呼吸。

    “是上仙，仙人的仙。”脚下力道收了几分，女道士平静的说，“我是散仙。”

    “散仙？什么是散仙？”姜平安疑惑。

    自称散仙的女道士皱眉，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，“你......是十万大山中的弃民？”

    “是......吗？”姜平安有些拿不准弃民是什么意思，“这里是我的家，我们村子一直在这十万大山里。”

    还有村子？散仙有些惊讶，没想到十万大山的弃民还会形成组织。

    “往后的时间，你和这十万大山，以及你们村子的弃民便没有关系了，我会把你带在身边修行，入我仙门。”

    说完，散仙移开脚，一把提起姜平安。

    姜平安觉得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一个玩偶，想握在手里就握在手里，像踩在脚下就被踩在脚下。他翻了个白眼，感叹了一下自己的无力感，随后抬起眼皮，第一次看到外面世界的人。姜平安觉得这位散仙的年纪应该和流云jiejie的年纪差不多，容貌出色，但两个人的感觉不一样，流云jiejie五官要柔和一些，给人一种亲和力，而这位散仙则像是一块亘古不化的坚冰，让人想要敬而远之。如果她的眼神平静，那应该就是一尊活着的雕像，可那双眼睛是有神采的，那是傲慢。

    “我可以拒绝吗？”姜平安试探的问了一句。

    “可以。”

    姜平安放下心，心说还好是个讲理的，要不然我刚刚离开村子，就要入什么仙门，那我这次离开岂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，只是从一个囚笼转移到了另一个囚笼。他刚想道谢，但话还没说出口，突然感觉脖子一凉，那把剑再次贴在了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“上仙，您这是做什么，不是说可以拒绝的吗？”

    “是可以拒绝，只不过如果你拒绝我，我就要杀了你。”

    这也太不民主了吧？姜平安想要挣脱，但做不到，他连从散仙手里挣脱都做不到，更何况对方手里还有一把剑。所以，识时务者为俊杰。

    看着散仙的眼睛，姜平安小心的说，“能入上仙的仙门是我的荣幸，但我能提一个小小的条件吗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条件？”

    没有直接开口拒绝，姜平安觉得对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，绷紧的心弦放松了几分，讲出了自己的条件，“我想去外面看看，不要一直待在某个特定的地方，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十万大山，只从村子里的大人口中听过外面的世界，可他们也没有去过远一些的地方，只去过离这里最近的镇子，我从书上看，说中土才是世界的中心，是神眷顾的土地，我想去中土看看，如果可以的话，其他的地方也想去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。”散仙颔首同意。

    “那就谢谢上仙了。”姜平安欣喜的朝对方笑了笑，觉得那张坚冰一样的脸都没有刚才那么锋利。

    散仙放开姜平安，对方一下瘫倒在地，他的身体还是没有完全恢复，酸麻的感觉减缓了很多，没有再发出痛呼和哀嚎。散仙盘坐在地上，和姜平安面对面，她的手中白光一闪，那把剑突兀的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“好厉害。”姜平安赞叹，“怎么做到的？”

    散仙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手，手心握着一件系着红穗的玉佩，姜平安疑惑的看着对方，搞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，散仙嘴角轻轻上扬，手中的玉佩突然发出白光，姜平安感觉脸上一凉，呆呆的看着这把三次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武器。

    “这是……宝物吗？”

    “算是吧。”散仙点点头，很满意姜平安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，眼中傲慢的神色愈发的浓郁，她手中白光再次闪现，长剑重新变回了玉佩。

    “你叫什么名字。”散仙淡淡的问。

    “我叫姜平安。”

    姜平安，散仙在心里念了念这个名字，觉得平平无奇。她等了一会儿，发现这个小子没有想要问她名字的意图，面色愈发寒冷。

    “我的名字是桃夭。”

    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”

    姜平安想到了这个名字的来源，不自觉的念了出来，他感觉这位上仙的脾气古怪，情绪转化的速度快得出奇。

    嗯……桃夭不置可否，微微颔首，同时有些意外这个弃民连村子都没有出过，竟然还读过《诗经》，她刚打算说完后半句话，但还没张嘴就听见姜平安继续说。

    “你和这个名字还真是不搭啊。”

    轰隆！

    平地一声惊雷，青天白日，朗朗乾坤，姜平安突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寒冬腊月，天空原本只有零星几朵白云，可一瞬间乌云遮天，狂风肆虐，紫色的电蛇在乌云中若隐若现。

    但真正令姜平安感觉到恐惧的是眼前的桃夭，她现在真的像是一座雕像了，傲慢的神色荡然无存，眼睛像是两座古井，静静地看着自己。

    噗通！

    姜平安熟练的跪在地上止不住的发抖，声音颤抖着说，“上仙，饶命！”